2020年,因为疫情,因为母亲生病,我的心底生出与2003年父亲车祸一样的恐惧和无助。



“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”。一晃17年过去了,猛然回首,我才发现,自己从未走出来。

所有认识我的人,都认为我独立、坚强、有主见。只有我自己知道,内心深处,我有多脆弱。


我是家里的老三、老末,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。但其实,我曾经是家里最可有可无的那个。母亲曾说,出生不久的我差点就被送给了舅舅,但因为奶奶不同意,又抱了回来。“你大姐长得很漂亮,你二姐长得很高,你嘛……学习还行吧……”父亲的朋友三十多年前的一句调侃,我至今记忆犹新。结婚的时候,父母对人提到我,说得最多的是,“她从小到大都没让我们操什么心”


是,我怎么敢让父母为我操心呢?!母亲说,刚出生的我被送到外婆家喂养几个月,邻居都不知道家里有孩子。因为我从来不哭也不闹,饿了就张张嘴,外婆就明白了、就喂了。至今家里也没人能解释得清楚,我为什么生下来就那么懂事:小小的我,会在暑假时,会在姐姐们都酣睡时,5点多就起床,打扫家里的卫生,为全家人手洗衣服;小小的我,会在姐姐们大快朵颐地享受已记不得是什么的稀罕食物时、央求她们给爸妈留一点,当然自己更是舍不得吃一口的;小小的我,即使内心有一万个不愿意被送去寄人篱下,也会服从安排;小小的我,无论有多渴望父亲能参加我被学校评为三十颗明星的活动、但只会默默接受母亲的到场……


看着曾经那么宠女儿、有耐心的先生,在有了老二后、在家中事务因为老二的到来和母亲生病陡然翻倍后、愉悦指数明显大不如前,我大抵能想象出自己当年的处境。三个女儿,即使非常非常爱孩子的父母,也免不了因为孩子多而心烦意乱、无暇宠爱,更何况我的父母并不是那种特别爱孩子的人,生儿育女、传宗接代对那个年代的他们而言只是惯例、只是责任。


但求爱是孩子的本能。我的女儿在弟弟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常常会问我和先生一个问题:“爸爸妈妈,你们为什么既爱弟弟、也爱我啊?”“因为你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啊!”“因为你们都很可爱啊!”……每一次,我和先生都会停下手里的事情,认真回答女儿的这个问题,生怕女儿缺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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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缺爱,所以讨好。我走过的37年,是缺爱的37年,也是讨好的37年。37年来,我从不敢想别人会因为我本来的样子爱我,我想的做的从来都是别人希望我给予的,如果他能因此爱我,我已经感激不尽。慢慢地,我对于自己本来的样子越来越模糊、对于自己想要什么越来越不清楚,我的生命里慢慢地都是别人对我的期待和要求,越来越多,越来越多……


谁能想象,初入职场第三年,一无人脉、二无资源的我,因为同事在办公室公开求救,发动大家为其女儿上小学寻门找路。我竟然能把能找到的联系人都联系了一遍,包括从未谋面、只存在于通讯录里的同一个研究生导师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。最后,是我远在山东老家的初中同学、请他在北京的小学同学帮忙、找了其领导,为我的同事的女儿敲开了她想进的小学的大门。


37年来,我生命中的很多过客,都享受过我如此的“讨好”,以至于我相识二十多年的发小,一度认为我很“假”。她想不通,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无缘无故地对别人那么好?而后来,还会有人把我的这种“讨好”解读为“心机”……其实,他们哪里知道,我只是缺爱缺得厉害。只有一面之缘的人,我都可以掏心扒肺,更何况那些对我不错的人。当然,我的讨好,很多时候,并不会换来我想要的爱,甚至有些换来的,是深深的伤害。


17年前,父亲车祸,“天塌了”的我,其实明明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和努力,独立、坚强地站起来,然而习惯使然,我用我的能力和努力去“讨好”了别人、而别人“支撑”我捱过了那段人生的至暗时刻。我忘了“独立”,“独立”也忘了我。


17年后,母亲病重,北京、上海,跑医院、找医生……别人看起来能干无比的我,内心深处依然渴望的是别人的支撑。但17年后的现实比17年前来得更鲜血淋漓。一些我以为会给我支撑的人貌似连锦上添花都不愿意,反倒是一些淡淡之交为我雪中送炭。


人生之大,大不过生死。母亲的事,终于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,让我决定:放弃37年来别人累积在我身上的期望和要求,放弃“讨好”,找回自我,为我的人生做“减法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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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抛开所有,一切重回原点,我想要什么?我一次一次地问自己。


一事,一家,一知己。


是,我想也就是这三个“一”吧,这三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“一”:


事,一份安身立命的事,这大抵是所有成年人首当其冲的渴望吧。“安身立命”,当我8年前从一位良师益友的办公室看到这四个大字时,我第一次知道我多年来一直想要的安全感该从哪里来。没有什么可以给我安全感,除了这份安身立命的事。然而37年来,我对事的选择,也都是基于别人,包括创业。不幸中的万幸,幸好此番创立家居服品牌,是我爱的,所以无论千难万难,我希望可以把它打造成让自己安身立命的事。


很多人都恭喜我儿女双全,只有我自己清楚、我37年都还没有为自己建造起一个“家”,结束自己内心深处刺骨的漂泊感。我渴望的家,首先是在自己选定的城市有一个自己的房子,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设计装修,那是可以安放自己的灵魂、与自己的灵魂对话的地方。然后在这个房子里,有相亲相爱的家人,既相互独立又相互支撑。


“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,快友之事莫若谈。”当了37年“工作狂”的我,总被说除了工作、没有任何爱好。但其实,与三两知己相聚相谈,就是我最大的爱好。所以接下来,第一步我要确认自己的知己,第二步就是漂洋过海也要与知己多相聚多相谈。


所以,从2021年、从我的38岁开始,我的人生就将聚焦在这“一事一家一知己”上,安安心心、踏踏实实地过我的极简人生。


Less is more。也许之前37年的我,也是“听过很多道理,依然过不好这一生”。但从我的38岁开始,我希望自己可以把这一句听懂做好。



“每块木头都可以成为一尊佛,只要去掉多余的部分。”我开始了,你呢?